2020年10月9日，国家邮政局长马军胜在人民日报撰文《持之以恒推进邮政业高质量发展》，系统阐述了行业高质量发展的内涵。“作为世界上发展最快、最具活力的新兴寄递市场，我国包裹快递量已超过美、日、欧等发达经济体总和，成为全球邮政业发展的动力源和稳定器。”

“在看到成绩的同时，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邮政业发展大而不强、大而不优、快而不稳、快而不精的基本情况仍没有改变。邮政业必须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对邮政业的重要指示精神，以“两进一出”（笔者注：进村进厂出海）工程为抓手，助力构建新发展格局，更好地服务经济社会发展大局。”

1.产业链的挤压

我们将电商平台、电商卖家与快递企业（加盟商/总部）纳入产业链来观察。包邮模式下（或者更广义的商品价格和快递费尚未分离，由卖家选择快递并付费），电商快递更接近于2B服务。“商流决定物流”意味着卖家盈利是快递需求成立的前提，即卖家利润（简化为：毛利-销售费用-管理费用）>0。

电商渠道透明竞争异常激烈，叠加线下效率改善，卖家毛利持续下降；而作为链主的电商平台持续提升货币化率，挤压了全产业链的盈利。在给定的货币化率水平下，快递价格下降至卖家盈利的水平才能产生需求。因此，义乌价格洼地的背后是产业链盈利微薄。

而根据拼多多2018年的调研，其卖家平均净利率仅为2.5%（客单价40对应利润约1元/单），因而对快递价格异常敏感。即使不考虑产业链上下游定价权的差异，快递业集中度显著低于电商平台，亦势必影响快递企业定价权。

2.市场竞争：产品同质化+规模效应

我们定义物流产品的五个关键价值：时效、网络、服务（个性化）、品质（货损）和成本（价格），任何物流产品都可简化为前述价值的组合（类似于投资组合的构建）。

经过长期的市场竞争，二线快递逐步出清，一线快递（如通达系）产品力颇为接近，即可视为准“同质化”服务。

菜鸟指数以时效为核心，兼顾品质、服务等因素，实现了快递产品力的量化评价，而通达的市场定价与菜鸟指数评价基本一致。 

另一方面，快递网络具备显著的规模效应（密度经济性）。通过资本开支和精细化管理，叠加网络经济性，中国电商快递将成本压缩至很低水平。强规模效应的行业都有很强的扩产冲动，叠加产品同质化，很容易内生陷入“资本开支=>成本下降=>价格战=>新一轮资本开支”的循环。当然，从社会福利角度，这带来了显著的正向外部性。

4Q16-2019，通达系单票盈利趋于下行，且中通和百世单票盈利趋于收敛（由于件量规模扩张，盈利差是扩大的）。

但进入2020年，中通和百世单票盈利差趋于稳定，可能的原因在于：1）深度价格战致百世总部融资能力下降，加盟商投资意愿不足；2）件量增速及市场份额下降影响成本及服务改善。假设百世总部具备无限融资能力，且加盟商持续投资（类似当下的极兔），中通和百世单票盈利差可能进一步收敛。

由于价格带的差异（顺丰>通达>极兔），极兔与顺丰对快递竞争的影响完全不同：

1）极兔快速起网分流了通达系价格敏感度最高的客户，影响通达系市场份额扩张目标（2Q20-1Q21，我们估算极兔件量份额为 1%/3%/5%/8%）。即使剔除1Q21疫情因素，中通未能完成21年件量份额提升2pct的目标，势必加大价格竞争力度。

2）顺丰特惠专配则分流了通达系的高端客户，对加盟商盈利产生显著压力。按照2020年30亿票估算（假设特惠专配5.5元/票，通达系完全成本2.5元/票），顺丰特惠专配对加盟制快递网络带来90亿的潜在毛利损失，而其中大部分由加盟商承担。假设通达系（总部+加盟商）2020年潜在利润约200亿，其中约三分之一因顺丰特惠专配竞争而损失。

1.2020年：单兵突进，无疾而终

如前所述，电商卖家对快递价格非常敏感。由于政策/效率差异及考核充量因素，即使同一品牌加盟商报价存在差异，衍生出跨区揽件（政策套利）的“黄牛”。这一行为类似消费品行业“窜货”，被邮管局及总部严令禁止，但实际普遍存在。

跨区揽件导致本地市场和周边市场（尤其是车程40分钟以内）直接竞争，放大本地件量波动。加盟商亦将总部“市场部”视作“合法黄牛”（市场部往往不具备操作能力，揽件后仍需转包给加盟商履约）。

另一方面，中国邮政管理体制为中央和地方双重管理、以中央为主，依次设立国家邮政局-省局-市（地）局，县原则上不单独设置邮政监管机构。

2014年6月，作为浙江邮管局派出机构，义乌邮管局成为全国第一家县级邮政管理机构。

廉价的快递服务往往意味着全网政策支持（譬如义乌件更低的派费），有利于本地经济发展，颇受地方政府欢迎。2020年5-7月，义乌快递价格在政策干预下回升：1）由于周边产粮区未跟进，义乌件量下降显著（全网/义乌20/08件量较20/05下降2%/19%）；2）极兔低价起量（未被纳入监管），通达系部分加盟商件量降幅超过30%，经营压力很大。进入下半年，本次政策干预无疾而终。

2.2021年：量价管控，理性回归

进入2020年，通达系进一步下调派费降低成本，末端网点生存困难，快递员合法权益受到影响，非上门派送也降低了服务品质。

2020/12，马军胜局长在北京主持召开保障快递员合法权益企业主要负责人座谈会；2021/04，马军胜局长在上海调研期间又召集7家快递企业主要负责人专题座谈快递小哥权益保障。

我们在《快递研究笔记之一：年内件量增速是否见顶？》（2020/07/26）中曾详细讨论快递业的统计方法。面单号是快递包裹的唯一标识代码（类似身份证号），邮管局可通过数据接口精确掌握各快递企业揽收/派送件量。虽然快递价格由卖家与加盟商协商（缺乏精确的统计），但仍可间接跟踪（如向黄牛询价）。

2021/04，义乌邮管局再次出手干预快递价格：1）揽件价格不得低于 1.4 元/票；2）行政划分主要快递企业（四通一达+极兔）市场份额。

根据我们的调研，义乌市场四月中旬及五月上旬先后两次提价，并带动周边及广州等产粮区价格修复，件量亦较为稳定。（邮政局：义乌今年 3/4 月日均件量为 2845/2833 万票，近期维持在 2700-2850 万票）。综合当下市场竞争状况，我们认为义乌价格已达到平衡点，进一步提价的难度较大。

1.保护快递小哥合法权益

我们认为本轮政策干预的传导路径是“市场份额/定价”（操作目标）=>“派费”（中介目标）=>“快递员权益”（最终目标）。通过价格+份额的双重管控，义乌快递价格趋于理性。总部适时调整政策成本，有助于义乌件派费修复（义乌件派费普遍很低），揽件加盟商盈利变化不大但资金周转提速。

值得关注的是，上述传导路径需要依次经过总部=>派件加盟商=>承包区=>快递员，存在政策损耗和时滞。直接监管派费是更有效的举措，难度在于：1）除中通较大程度实现末端直链（总部派费结算到快递员），通达系普遍实行派费逐级结算，监管难度很大；2）全网各区域人工成本、收派效率差异很大，“合理”派费的确定颇为困难。

从另一个维度，快递员大都属于灵活就业群体，劳动力市场的供需关系决定其薪酬水平（市场化程度很高）。对比类似职业，快递员更高的薪酬对应于更高的工作强度。根据菜鸟网络2016年的调研，快递员基本工资年均涨幅8%-10%，和交通运输行业农民工工资及我们的微观调研一致。

而低端劳动力的稀缺（工资低且辛苦）则是社会问题，海外的解决方案是：1）移民；2）职业培训+职业通道（评级体系）。我们认为快递工程职称体系的建设是颇为有益的尝试，有助于提升快递职业的新引力。

快递员社保备受社会关注，而这本质上亦属于社会问题：新经济业态（如平台经济）通过灵活就业吸纳了劳动力，但尚未提供高标准的社会保障。

当下，快递员社会保障的主要问题是：1）劳动合同签约率低：快递业竞争激烈，人员流动性强，加盟商不签劳动合同以规避风险。2）社会保险缺失：加盟商普遍不缴纳“五险一金”，降低成本。3）工伤认定困难：由于缺乏劳动合同及工伤保险，快递员工伤认定困难。

我们认为不宜从道义和个体意愿出发考量快递员社保问题。从即期看，社保是一种征税行为；若快递员返乡，社保统筹账户的部分会造成损失（不难理解快递员愿意全额拿走工资而非缴纳社保）。假设强制快递员缴纳社保，按照300万快递员和5000元/人/年估算，150亿社保成本和行业利润相当（快递业自身无法负担）。

经济学原理表明税收分担与征税对象无关，只与供给弹性和需求弹性有关。从产业链来看，消费者与电商平台具备承担能力，但依赖于有效的制度设计（或许是电商税）。

2.产业链盈利的再平衡

无界零售（新零售）意味着互联网巨头的战场从线上向全渠道扩张。“商流决定物流”意味着物流在和商流的博弈中居于弱势，电商巨头与快递企业盈利规模对比可见端倪（阿里巴巴2020年盈利是主要快递企业之和的13x）。

以阿里巴巴为例，虽然面临反垄断压力，但其打造“资金流”+“信息流”+“物流”闭环的战略目标并未变化。

对于互联网巨头，快递意味着供应链基础设施和履约能力，其战略价值甚至超过通常意义上的流量入口。投资者担忧快递企业逐步丧失用户触点，成为电商平台的履约工具，也即“管道化”。

降派费压力下，快递企业普遍提升非上门派送比例（我们估计2020约50%），则是这一趋势的体现。由于巨头不关心利润，“管道化”下行业难以出清，优酷（未上市）/爱奇艺（IQ US）/腾讯视频（未上市）为代表的的长视频网站则是前车之鉴。

假设拼多多能以合理价格收购百世，极兔（未上市）是否还有必要起网？（由于阿里巴巴为百世以投票权计的第一大股东，这一收购几乎不可能）

马军胜局长在《持之以恒推进邮政业高质量发展》中强调“准确把握行业公益性、基础性、商业性等多重属性”。

《浙江省快递业促进条例（草案）》强调：1）快递企业不得低于成本价提供服务；2）电商平台和快递平台不得干预快递企业正常经营。包邮模式显著降低了快递企业定价权，对服务差异化形成负向激励。

我们认为商品和快递分离定价将有助于快递业健康发展。作为产业链最大的受益者，电商平台需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即产业链盈利需要再平衡。而从反垄断角度，电商巨头对快递业的投资亦可能需要接受更加严格的监管。

来源/物流信息互通共享（ID：NELLIT_）

作者/沈晓峰 袁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