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极昼工作室（ID：media-fox）

作者/何香奕

编辑/毛翊君

第一波感染高峰过去，陈鸣原先僵死的团购群又有了些动静，买药的、购年货的，平台也给了点久违的奖励甜头。

在做团长这三四年，这个中年男人在武汉经历了疫情，找到社区团购获利的口子，也习惯了平台起起落落的状态。尴尬的是，他的取货点已经养成了一些固定顾客，即便生意不好做，架不住小区熟人的需求，进退两难

这几年，社区团购模式经历了爆发增长到洗盘，尤其在疫情后进入新风口，互联网巨头纷纷入场，国家出台规定严厉监管经营乱象又逐渐降温。之后，各平台佣金跳水式下滑，曾经投入的团长大量关团，但在利益和人情里，这些选择做得并不轻易。更有人反而攒了些渠道和客户资源，直接成就了自己的生意，平台变得形同虚设。

以下是三位团长的讲述。

“为了小区居民，就这样开着。”

陈鸣，55 岁，武汉小店老板

去年有段时间我生病，就没开团，本来不打算做了。群里小区的人都在问我为什么关，这些年用团购习惯了，关了不方便。

病好了之后我还是继续做了。说实在的，不是在小区住了这么多年，真是不想做了，越做越没意思。为了小区的居民，就这样开着吧，赚不赚钱的真是谈不上了，多的时候四、五百单，没有疫情一天就是百八十个单。

疫情放开之后，平台出了些活动，奖励也提高了，可能是为了刺激单量。这两个月可能大家都阳了呆在家，还有马上要过年，要准备年货。单量多了，还有些新顾客，比之前好做一些。

我在这里住了好多年，这是个老小区，就十栋楼。我租了个小店，卖五谷杂粮，生意一直不是太好。四年前，有人给我介绍“兴盛优选”电商平台，可以提高进店率。当时为了引流，我就加入了，我们小区也没有团长，团购还是个新事物。

当时想成为团长还要专门去培训，告诉你怎么用APP，怎么公布个推，定期还有一个考核，给团长发证书。

如果小区有一个团长，那么在我5公里的配送范围内，不会再发展第二个。做起来也比较简单，把顾客拉拢来，组一个团购群就可以，其实也就是小区居民、熟人朋友。

每天就在群里发发链接，看到好的商品推荐一下。那时候都是自发的，我真心觉得这个平台蛮好，发现上面有很好的产品，价格又不贵，就发链接在群里，推荐给大家。

除了这个平台，我一直没做其他的，收入也可以。武汉疫情爆发那段时间，门面生意不太好做，就关了店。

早上9、10点货就送到了，我在小区里找一块空地，在群里发个信息，让大家过来拿。如果他们没时间，我就骑个电动车去送。大家觉得哪个商品不好，我都先把钱退了，再去找平台售后处理，这样他们买东西也放心。

刚进入这个行业，提成基本保证有10%，比如今天卖了1000块钱，那么到手就是100块钱。当时知道团购的人没有那么多，到后来疫情爆发，很多平台铺天盖地都来了。有人给我一介绍，我觉得东西不错就主动去联系，最多的时候做了三个平台，一天最多有千把单。

团购突然一下就火起来了，加入的人也多了。平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发展团长，不止一个小区，每栋楼可能都发展一个，感觉整个都乱了，商品质量也没以前好。提成也从10个点降到两三个点，还制定了非常多奇怪的规则。

比如，每天必须要往群里发30-50个链接，不然拿不到奖金——今天卖了1000块，可能只拿到20块，还不是一次性到账。

每天也有需要达标的新发展顾客量和销售额，这也必须是从团长发的链接点进去才算。这更让大家互相抢客源，都在拼价格、拼命拉客、拉人头。发太多链接很扰民，大家每天看群里乱七八糟，觉得吵死了，而且你越发这么多，人家越不看。

我拉不下这个面子发展人头，也不会给人家发什么小礼物，愿意进来就进来。说实在的，这是年轻人做的事，我也学不会。有时候我自己都搞不懂，什么时候可以抢红包，什么时候可以用券。一年比一年活动多，一年比一年复杂。

去年真是不想做了。忙活一天，还是完不成任务，赚不了百八块钱，操不完的心。有人来问过我怎么做团长，我都实话实说，现在不是特别好，不推荐做。

A平台我做了一段时间就没做了——我们只有这个权利，觉得好就做，觉得不好就不做。那会儿好不容易完成了指标，下单付了钱，第二天平台说没货，反而是扣团长的钱——完成的人头要打折扣，奖金也要扣。这个让人无法理解，我反映过很多次，申诉也没人理。

现在做两三个平台，还赶不到以前一个平台的收入。这三年，遇上小区封控，需求量会大一些，加起来一天也就差不多四、五百单，大概能赚个200块钱。以前这种单量，至少可以拿到五六百块钱。

平时单子也不多，老头老太出去遛遛弯就把菜买回来，而且老人也不会，根本弄不明白网上的APP。年轻人需求量大一点，上班没时间，回来了拿一点东西。我要是不做，大家买东西都不方便。现在我手上只有一个两三百人的群，有单子就有，没有就没有。

做社区团购还是有好处，时间比较自由，偶尔做累了关两天也没事。自己能够做做事，也能服务小区居民，互利互惠。如果团购发展越来越好，肯定还是愿意继续做。

2021年下半年，我在姑苏区的小区里搞团购，当时只做A平台。老小区都是老年人，加了群也不会买，我就在楼下收货，分完货就叫顾客拿走。没多久看到一个培训机构附近很多快递点，想着人流量大，我就又开了一个点。

每天早上在我小区先把货发完，量也小，都是熟人拍的，再骑40分钟电动车去另一个点收发货。后来发现那附近都是上班族，不可能买菜带回家，也没有什么量。做了一两个月，两个点都做不起来，每月挣个1000多块。

我老公规定每周一三五我接女儿，弄完还要回家做饭。那时候和他感情就不好，老吵架，又烦又累。

去年3月，我自己搬到吴中区租房子，女儿每周五到我这。当时我对团购还是挺有信心的，把之前两个点关了，在新小区又开了一个，做了3个平台，拿个桌子摆上小礼物在大门口推广。感觉大家来取货太慢，我直接骑电动车就送完了。

刚搬来这半年遇上疫情，大家喜欢囤菜，做得还可以。但是一个点也挣不了多少钱，我就慢慢扩大其他小区，现在有13个小区了，6个群，每个群两三百人。我买了三个冰箱，有的人下班晚，东西先放冰箱，给人家考虑好了，人家才会在你这拍。

每天3个平台的机器助手在群里发链接，怕打扰别人，我设置的最小次数，一天5-10个。也会手动发一些，平台有任务——分享20次，会奖励方便袋。但大部分消费者都会自己打开小程序拍单，我就拿不到奖励。

放在小区的团购货品。讲述者供图

我之前在老家的镇上做过一阵团购。早先是在苏州一家公司做推广，2020年末下岗了，当时盲盒比较火，就去摆地摊卖，后来因为疫情集市停了，才回了老家。

我爸在镇上有个文具店，就想着搞团购，爸妈也同意，把家里门面装修了一下，注册了3个平台。那会儿真是薅羊毛，五毛钱三个橙子，我自己也买，方便又省钱。

白天有人来店里买东西，我也会顺带推广下，晚上就在街上摆摊拉新用户，平台送了喇叭和海报，自己再买点儿小礼物送顾客。就这样攒了个200多人的群，主要还是靠熟人，福利院、开饭店的会采购，量就多点儿。

其实提点很少，有时候就几毛，人头奖最多也就拿过200多块。做了半年，乡镇上消费低，每个月就赚个三四千块。

有的人看我在做，也开团了，流失了一部分客源。我觉得不能耗在那边，老公也不支持，他和女儿都在苏州。我就把团购交把我爸，回市区了。

城市里消费会大一些。多的时候一天几百件，有次送货时货丢了，客人花四五十块钱买的，只能自己掏钱赔了。这边也在新增团长后，流失客人。之前在楼下收货遇到另一个团长，说我是骗子，吵了一架，可能抢了他客源。

我们这个小区分东西区，各有一个大团长，一个是阿姨，一个是年轻的，都做得比较早，群也比较大，差不多有400多人，每天晚上还在楼下摆摊。有时候大团长白天上班送不过来货，她会给钱让我帮忙送。

前一段时间感染的人很多，好多人疯狂买菜、囤菜，还有防疫物品，量一下大起来。仓库到货也很晚，下午才送过来，经常忙到两三点。

有些小区的团长阳了就会关团，他的客户跳到我这。感染的人出不来，就要配送到家，收点配送费。碰到买矿泉水的，搬死了，肯定费用往上增。还有个男的买了几百件生活用品，打算宅在家，我借了个小拖车才拖上去。

要想挣钱就得靠供应链，靠多渠道。做大了之后很多供应商找到我，比如一个杯子给我们50，团长卖给消费者可能55，略过平台我们直接赚差价，也有餐饮店找我发券什么的，啥活儿都来了，一个月差不多挣七八千，也能养活自己。

我不是专门干团长的，在家里送完孩子上学就没事，打发一下时间，就弄了一个群。

2017年那会儿小孩刚上一年级，有人给我推荐了一个叫“百米汇吃”的社区团购平台，卖商品给10%提成，没有额外的奖励。我觉得还挺好，上面东西挺便宜，干团长也不用上班，不耽误看孩子。

早上8点送孩子上学，下午5点再接回来。中间这段时间就刷刷平台，看到好的东西往群里扔。主要卖水果蔬菜、生鲜冷冻、生活用品，食物上多一些。没有卖奶粉，这种东西还是实体店买好点，平台上买也不放心。

我没有实体店，刚开始就在小区的广场上分货。慢慢客人多了，还得在家陪孩子，没时间在外边分货，就在小区车库弄了个货架，写上名字，让他们自己来拿。就很简单，卖多少挣多少。

2020年之后，几个平台刚出来做团购，招募团长的时候，给的吸引力挺大，除了提成，奖励还比较多。

那会儿活动也多，购买的人就多，那是我干得最带劲的时候，上午送完孩子冲下单的任务，基本都能完成，每个月收入1万左右。专职干这个的，一个月能挣两万多。

周围我认识的人想干团长的都干了，都是些宝妈，想着当兼职也不费太大力，挣一点钱。但也就好了半年，我接触过的一些平台都没了。

后来，单纯靠商品的提成赚不到钱，像一桶花生油八九十块，拿提成就七毛钱，全靠奖励。

以前每天的奖励基本上能拿到三四百，现在就五六十。前年开始我认识的人陆陆续续都在退出。像一些新小区，年轻人多，人数也多，量走的大就还好，我们老小区不好做。

我认识的平台业务员现在也不干了。他们就是给平台发展新团长，原来我们卖多少货，都给他提成，后来平台也不给他奖励，就不干了。这个业务员有上千个团长的资源，最开始各种平台出来的时候，他就把这些团长都拉着干别的团，拉一个就给他钱。

顾客买东西都会在这个平台买点、那个平台买点，几乎逼着所有团长每个平台都得干。一个人弄这么些团烦死了。一个群里有不同平台的链接，如果没有顾客想买的那个平台，他们就会自己找小程序下单，那样就不算团长的订单。

现在卖同样的量，也没有刚进来那会儿赚那么多，我就只做A平台，手里一个群，货本身也少，每个月能挣个三四千。干的时间长了，跟小区的人都熟了，有感情，群里这些加的人不能直接扔了，所以就这样干着。

遇上疫情封控，送货的进不来，直接就不开团了。小区三年也就封了一次，疫情对我没有太大的影响。现在好的时候一天四五百单，别人干得好的还是能上千单。一些大平台开始干团购后，就没有把控了，谁想开谁开。

新进来的也不好干。原来拉人头，还可以给人送赠品，现在大家都不大相信这一套，不如最开始的时候好拉人。做活动的时候，顾客嫌麻烦，我就在群里说我不能白忙活，他们也理解，都在群里点一下。假如一个新的团长要在群里这样说，人家才不管你。

小区里现在五、六个团长，都有实体店。竞争肯定有，但我无所谓。我群里原来400多人，现在就300个，有些长期不下单的人，就踢出去了。就算拉新的人到群里，他们看自己离哪个超市更近，在哪儿取货更方便，就在哪边买了。

我干了五六年，全是老顾客，也不想去拉新人了，就这么着。

每天到货之后，我都会给他们分拣出来，装到袋子里，然后写上名字，他们什么时候有时间就什么时候拿。像外边的蔬菜水果店，都忙着自己的生意，不会这么细心。

刚开始我也想过认真做，但是孩子慢慢开始上学，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了。现实生活是一个限制，平台也不好搞。

（为保护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