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快建立货运航空的生态链，满足国际高端物流和应急物流服务需求，是我国新发展格局下产业链供应链韧性的要求。国际航空货运巨头主要服务模式是高货值、高时效新产业的全程供应链服务公司，发达的航空货运生态系统为其提供全面资源支撑。我国没有一套完整的航空货运产业生态系统，产业链条不完整，无法对国际高端物流市场进行风险控制。航空货运产业链的硬技术包括：货运机场（航空转运中心）、基地货运公司、货机制造、货机保有量、货机租赁业、航权（特别是第五航权）、临空物流集群（分拣中心）、相关装载装备、信息调度系统等。在硬技术体系中，货运机场目前只有一个顺丰鄂州机场开建，与大国地位不相匹配。航空货运产业的生态链包括（软服务）：航空货运网络（通常是轮辐式运输网络，有超级转运中心）、高端供应链服务承包能力、地面分拨网络、物流信息系统等，陆空联运（包括空铁联运）系统等。因此，航空货运生态链的打造，应作为建立国际供应链的战略目标，加快全国货运机场的布局，重点培育高端供应链企业快速发展航空货运。按照航空货运生态链的产业结构，一一对标国际发达国家，尽快补齐能力短板。同时，对于航空货运相对集中的枢纽机场，简化航权批复流程，特别是应该向航空货运枢纽（包含国内区域枢纽）机场的重点航线作出政策倾斜。

航空货运以快取胜，快捷运输以“点对点”直航为优。但是“点对点”直航带了的问题是满载率不高和到发不平衡。承运人一方面要满足客户及时送到的要求，一方面要解决运输规模效应的经济性问题，全球运输业在不断追求单位货运成本降低的重载化和满载率指标。重载化的要通过运输装备大型化解决，满足率就要通过运输策略的改变来解决。运输服务模式就分为了直达业务和集拼业务，完成集拼业务就需要改变运输策略，运输的路由就从“点对点”方式，进化为“串联”方式，再进化为“轮辐式”运输方式，即“点到枢纽，枢纽到点”的方式。承运人负担的运输固定成本被分化到更多的货物上，单位货物的运输成本降低。

我国航空货运发展不平衡，50%以上的航空货邮量集中于北京首都机场、上海浦东机场、广州白云机场和深圳宝安机场。中西部地区航空货邮量迅猛增长，但体量依旧很小。90%以上的航空货运是依赖于客机腹舱，客货混装模式，“点对点”的直航模式，导致货运依赖于客运为主的运输机场，因此我国全货机数量极少。“十三五”到“十四五”期间，我国快递业货运量以年均二位数快速增长，快递量全球占比超四成，对世界快递量增长贡献率达60%。高端战略新兴产业加快形成规模，对航空货运需求已经呈现爆发增长态势。

货运枢纽机场是为全货机服务的，是航线归集的产物。大量国内散航航线加大了客运机场的负担， “点对点”的飞行，已经越来越不能满足全货机的发展要求，急需要一个全国性的航空货运枢纽，将“点对点”的航线归集为“轮辐式”航线，形成“枢纽飞”模式，以增加运输资源的利用率，按照国际同行的测算，“枢纽飞”将降低30%的运输成本。

全货机和“枢纽飞”是未来的主流模式。FedEx的孟菲斯，DHL的莱比锡，UPS的路易斯维尔，都是以货运枢纽为主、客运为辅的航空物流中心。孟菲斯和其他几个货运枢纽都拥有以下三个特征，一是货运与客运分流在不同的航空中心；二是满足每日上百架飞机进出港的需求；三是避免了航空噪音的扰民，避免与客机争抢空域和跑道资源。这就是我国需要航空货运枢纽机场的理由。

航空货运枢纽能为企业带来四个主要益处：一是可控的时效，每段的飞行距离缩短，加之大工业化的转运分拨系统，严密的标准作业流程和风险管控能力，运输时效得到保障。二是规模效应，枢纽型的运输策略，减少了直达运输中“满—空—满—空”的恶性循环，在货运流向失衡的条件下，也可以大大提高满载率。并且在“轻泡货”和“重质货”的配载上，让物流作业者有了极大的技术发挥空间，最大限度的使用运载工具的容积和载重。三是高度联结，枢纽将同一运输方式不同航线高效联结，也将不同运输方式高效联结。四是高频次，稳定和高密度的运输航线，保障货物随到随发，减少了货主的货物积压，对于生产商和贸易商，就意味着降低了流动资产的占用，加速了流动资金的周转，实现精益的供应链体系。

航空货运枢纽机场主要服务于全货机，通常选择是航线集结的几何中心地带，与货物的始发地和目的地并无直接关联，枢纽的选择不是本地货源，而是能否形成快速转运。当飞行航线等距离最短、机场建设条件成熟、转运基地面积较大（通常在2000亩以上）、转运效率很高、空域资源较丰富时，航空货运枢纽可能被选择。在此我们以美国孟菲斯航空货运枢纽选择作为经验借鉴。

FedEx选择孟菲斯有多个原因。第一，得益于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便利的交通运输条件。孟菲斯处于美国国内航线网络的中心著名的俄亥俄快递中枢带上，东西兼顾，南北适中，两小时以内的航程几乎覆盖了全美所有大中城市。FedEx服务范围涵盖占全球国民生产总值90%的区域，其美国业务占比依然高达70%以上。

第二，孟菲斯又是美国中南部地区的水陆交通枢纽，以其为中心的高速公路、铁路网四通八达，4个小时的车程可到达美国中南部的大多数城市。

第三，孟菲斯是风雨无阻运营的地区之一，不受到飓风、暴风雪或结冰天气等恶劣气候条件的影响。孟菲斯机场因天气原因而关闭的时间相对较少。对于机场而言，良好的气象条件就意味着航行的可靠性较高。

第四，孟菲斯既有的多式联运资源。孟菲斯机场附有美国第四大内河港口-孟菲斯港口，年货运量超过1900万吨；5条一级铁路分别是诺克福南方铁路、伯灵顿北方圣太菲铁路、加拿大国家铁路、太平洋联盟铁路与CSX铁路，区域可通过交通集散条件的提升支持多式联运的发展，同时逐渐扩散航空运输的腹地资源，使孟菲斯国际机场发展成为大型货运枢纽。

第五，有吸引力的政府支持。孟菲斯政府非常支持FedEx入驻当地。1973年，弗雷德·史密斯（FedEx创始人）和他的FedEx来到了孟菲斯，孟菲斯市政府出面担保，为弗雷德申请到了20年期限的低息贷款，同时减免税收，并提前储备机场发展所需的大量土地。我曾多次到访孟菲斯，亲自与孟菲斯商会的负责人沟通时，问及他们具体支持FedEx的措施是什么时，他果断的回答：“帮助他们修路，修通机场和物流基地联通国家干线的微循环公路。”恰恰这一条，我国许多地方却做得不够及时。

第六，充足的劳动力。就要回到孟菲斯的历史和文化中与黑人文化有关的话题了。FedEx的一位高级经理告诉我：“FedEx全球有50万员工，田纳西洲有3.5万员工，孟菲斯中心有3万员工。转运中心每晚班在现场工作的就有8000名员工。” 孟菲斯在19世纪前半期周围经营棉花种植园，成为棉花和奴隶的交易大市场。这里是马丁.路德金政治活动大本营和遇难地，也是蓝调和摇滚的故乡。这里拥有充足的劳动力供给，为物流业提供了人力保障。80年代，当现代物流业开始在美国兴起时，孟菲斯以其得天独厚的交通区位赢得了FedEx的青睐，成为其核心枢纽。 

如同FedEx将全球超级转运中心落户孟菲斯一样，鄂州有太多与孟菲斯相近的资源禀赋。鄂州是湖北的根脉，也是武昌的源头，古有“龙蟠凤集”之说。鄂州市位于湖北省东部，滨于长江中游南岸，西邻武汉，东接黄石，北望黄冈。鄂州居中独厚，北距首都北京、东距上海、西距重庆、南距广州均在1000公里左右。从鄂州起飞，两个小时的航程能够覆盖占全国至少80%GDP的地区。

鄂州四条高速（沪蓉高速、京珠高速、大广高速、汉鄂高速）呈”井”字型分布，尚有两条高速在建（鄂咸高速、武阳高速），有11条通道与武汉对接，与武汉融为一体；武九铁路穿境而过，沟通京广和京九；武鄂黄和武鄂冈两条轻轨并经全域。公路交通网络密度居湖北省第一。鄂州在长江流域处于“得中”地位，东去上海，西上重庆，水路距离都在1100km 左右。万里长江依市而过，境内江岸线长江航道鄂州段全长80.1km，有大小港口5 座，江海直达，常年可泊5000 吨级轮船，丰水期水深50-65M，可通万吨级船舶。106国道纵贯市区南北，武（昌）九（江）铁路、316国道和宜（昌）黄（石）一级公路三线并行，横穿鄂州东西。这种“江湖海直通、水铁公联运”的优势，使鄂州得以成为鄂东南地区的水陆交通枢纽。正在兴建的武汉—鄂州—黄石城际铁路，也进一步大大缩短了鄂州与武汉间的时间距离。交通的便利将进一步为鄂州的经济发展增添新的活力。宁（南京）汉（武汉）渝（重庆）光缆数控通讯工程的开通，又使鄂州成为鄂东南地区的通讯枢纽。鄂州基础设施完备，通讯、供电、供水条件完备。

一样的几何中心，一样的自然气候条件，一样的四通八达的地面交通，一样的资源型经济的转型窗口期，一样的劳动力供给条件，一样的产业政策的开明时期，为何入选的不是仅有60公里之遥的武汉呢？事实上，全球的货运枢纽正在从中心城市分离出来，物流的去经济中心化是趋势，客货逐步分流。物流不再与人口密集的中心城市争土地、争空域、争路权，大规模的转运、分拨、仓储等物流活动，在几个城市群中间洼地效应明显的地区完成，通过多式联运系统的构建，形成“轮辐”或“轴辐”式的运输网络，形成主枢纽和次节点的联通，改变一直以来经济中心与物流中心高度重叠的发展模式。物流网络格局的变迁，给鄂州这个古老的城市一次重生的机遇，鄂州成为了亚洲最大的航空货运中心的优选。

鄂州市叫作花湖的地方，滨临长江干流大弯处，飞机一经起飞就在空旷的长江上，可谓机场得天独厚的位置。

美国的孟菲斯是全球物流产业集群典范。美国第三位总统安德鲁.杰弗逊为这座城市命名时，这里就兴起了第一代的物流集群，密西西比河流经田纳西平原，人们在这里兴建了港口，棉花、粮食、木材交易在这里诞生。第二代的产业集群是铁路时代，美国西部和东部的铁路在此交汇。第三代是公路运输集群时代，美国多家公路运输企业将货运节点设在这里。孟菲斯成为了美国多式联运枢纽，众多的货仓，进出的货物，供应到周边8小时的辐射区，物流产业成为孟菲斯的支柱产业，集群效应的基础。第四代是FedEx进驻带来的航空时代。经历前面三个时代积累的物流集群资源，才有FedEx的进驻，这一进驻使孟菲斯成为了全球知名的航空物流之都。

FedEx的全球网络分布于六大洲际区域：美国，加拿大，亚太地区，欧洲，中东、印度次大陆和非洲，拉丁美洲、加勒比；采取“轮轴-轮辐”转运中心模式，即货物在大型的枢纽机场之间被运送，再转机前往靠近目的地的支线机场。孟菲斯是全球最大的超级转运中心，FedEx94%的货物都要通过孟菲斯超级转运中心进行处理。超级转运中心向全球220个国家和地区提供服务。每个月有超过5000次航班通过孟菲斯超级转运中心，连接FedEx服务的每一个市场。FedEx带来的不仅是全球航空货物的转运，还有相关的航空产业和依托航空产业形成的高端制造业。

FedEx孟菲斯超级转运中心占地364公顷，占据了整个机场约四分之一的面积，有一条东西长约3000米的货运专用跑道，跑道北侧有70万平方米的货机坪和160余个货机位，9-27号跑道的南北分布着货运设施，包括分拣设施（传送带长300英里）、飞机库、飞机坡道区、停车场、飞行训练和燃料设施、行政办公楼和仓库。2016年5月，FedEx在孟菲斯超级转运中心开设FedEx冷链中心，旨在保护对温度敏感的医疗保健和易腐货物的完整性，该设施占地面积约83,000平方英尺（新增面积），是FedEx全球冷链网络的组成部分。

孟菲斯另一个重要功能是FedEx利用网络技术优势采取“全球操作指挥”，指挥中心的大型电子地图显示了所有值航货机的飞行线路、航班号、飞行高度、速度、机型、运行时间和始发地点等信息，可以通过地图来查看整个网络的情况，管理人员能够及时掌握每架航班的信息及其机上装载的货物情况。在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还有一个备用的操作指挥中心，作为备份系统和冗余设计，作为防灾减灾的系统。另外还有四个洲际区域的控制中心，分别在伦敦、巴黎、多伦多和香港，主要任务是把当地信息反馈到全球操作指挥中心，使其更好作决定。全球调度中心有18名全球天气预报员，有自己的天气预报系统，有国际航班空管员。

这里还是全球的飞行员训练中心。FedEx每天飞220个国家，4400名飞行员，2400民地面技师。这里设有20个飞行模拟器，1500-2000万美元一台，飞行员每年不少于5天训练。许多飞行员是从军队退役，要通过FedEX的训练，接受公司的工作习惯，才能成为合格的货机飞行员。

孟菲斯独特的物流资源禀赋，带动了临空经济的发展。孟菲斯国际机场以航空物流业为核心，围绕空港核心作业区以FedEx为重点，包括UPS、西北航空在内的多家物流企业开展航空物流活动。依赖孟菲斯国际机场航空快递的优势，美国最大的隔夜药品检测中心-先进毒理监测中心、世界最大的眼角膜银行—国家眼科银行中心等生物科学类企业和全球最大的DVD分拨中心-Tcchnicolor Video、世界最大的便携电脑维修点—Solcctron公司纷纷在孟菲斯机场周边布局。孟菲斯如今已成为全美最大的医疗器械制造中心，还是美国中南部最大的医疗中心，不仅吸引多家医疗机构和保险公司入驻，还带动高知人群在此聚集。

航空产业、物流产业集聚产业集群的基础。在此基础上，如同筑巢引凤，物流加工产业首先聚拢，随之一些对物流时效敏感，订单随机性较大的高端制造业也会入驻，进而带动商贸业和相关生产性服务业聚集。分析孟菲斯模式，全世界越来越多的城市认识到，机场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交通枢纽，而是有可能形成一个以机场为中心的空港产业群，这个群里又链接了大量的产业，带动一个区域的经济发展。

如果把航空货运机场比作同心圆的内核，带动的相关产业集群可以自内向外的分为四个同心圆，第一层是通用航空产业，围绕空港的相关配套服务，维修、训练等。第二层是物流产业集聚，以多式联运系统带动的空铁联运系统、空陆联运系统，以供应链服务为主的物流业生态圈。第三层是高端制造业和快速周转的商贸交流。第四层是相关的服务业，金融结算、人力资源、会展等。其中第二层是必要且充分的产业要素。

物流产业集群不是物流园区的简单集合，而是多式联运运载中心叠加了供应链服务中心全产业链要素的集合，是物流服务中既有同质化竞争又可共享资源、分享知识的竞合环境。物流产业集群尚无确定定义，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物流业是该地区的经济支柱，物流活动强度高于本地生产和生活的物流需求，该地区的物流活动服务于大辐射区域的中转、分拨、配送和流通加工的市场。物流产业集群，需要有大项目大基地支撑，需要为物流业提供大量土地，需要在规划上，扼守住物流战略核心区的红线。我们希望看到航空货运枢纽带动的物流产业集群的出现，不希望在大型货运枢纽基地落成后，紧随而来的是“港城矛盾”或“站城矛盾”。

美国学者约翰•卡萨达的《航空大都市》一书在国内热卖，其中航空大都市一词也经常出现在行业论坛上，航空货运和临空经济成为区域经济的新引擎。许多城市把未来发展机遇，聚焦在以大空港带动临空经济的发展目标上。国内既有的航空枢纽当仁不让的进入到打造临空经济的行列，北上广自不必说，郑州、成都、重庆、西安等城市更是高调跟进，掀起了一轮打造航空大都市的热潮。但为何名不见经传的鄂州偏偏得到顺丰的青睐？鄂州能否如愿成为中国的孟菲斯？该项目将对物流格局产生哪些影响？让我们通过产业实践共同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

来源/多式联运发展（ID：HorizonCCIA）

作者/ 李牧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