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帝国的巨大权力落到女性身上时，人们的脑海里总能浮现出某些固有形象。大概率，她会具备这些关键词：强势、杀伐决断、风风火火……总之，除了性别，她与那些成功男性并无区别。

放弃自己的女性特质，似乎是女性与成功签署的对赌协议。

戴珊偏没有。她是海南人，巨蟹座，个子娇小，性情温和。她仅仅因为是马云学生，追随老师创业，而位列「十八罗汉」。

这个在商业史书中如传奇般存在的创业团队，命运早就写定。「你们的能力只能做到中层」，马云很早就这样告诉他的追随者们，「阿里未来还是要从外部引进高管的」。

后来，18人中，超过半数人的名字消弭在这样的命运安排里，剩下的，顶着传奇光环，在阿里帝国的不同版块中各自沉浮。其中不乏高调者，他们的故事为世人所知，比如位列阿里「组织部长」「支付宝女王」的彭蕾；因彻查「欺诈门」事件，逼得CEO卫哲、COO李旭晖引咎辞职的「反腐女王」蒋芳。

但这些光环，此前并不属于戴珊——这个如今阿里最有权力的女人。

01

 最后一个“十八罗汉”

功成名就的创业者们往往逃不掉孤独的宿命。他们会在某一刻环顾四周时发现，所见全是新鲜的面孔。

不确定马云会不会有这样的时刻，但至少，忠实的学生戴珊，阿里巴巴11号员工，一直跟随在他身边。

时间回到1999年，对互联网一无所知的戴珊选择了相信马云——她是马云教过的最后一届学生。每月500元的工资，每天超过16小时的工作时间，常年吃3块钱一份的盒饭……十八罗汉在湖畔花园的那段日子里，关于戴珊的最清晰记录是那个心愿：「等我有钱了，就去买一屋子的梅干菜」。

在对的时候选择了对的人，继而付之以漫长的坚持，戴珊最终等来了时间的复利。

阿里巴巴的上市让她变成了「有钱人」，在最近这次组织架构调整里，她负责了包括大淘宝、B2C零售事业群、淘菜菜、淘特和1688等在内的「中国数字商业板块」——它们为阿里巴巴贡献着65%的营收。

此外，她还成为张勇之下四大总裁之首，是留在阿里权力中枢的最后一个「十八罗汉」。她成功摆脱了中层就是「罗汉」职业生涯尽头的宿命，尽管在漫长的日子里，她确实辗转于各个中高层岗位。

戴珊在阿里历经了专职客服、销售总监、集团首席人才官、首席客户服务官、B2B事业群总裁。她喜欢在各种场合不厌其烦地宣讲马云的创业梦想——尽管现在，相信梦想的年轻人可能没那么多了。 

她自己年轻时选择了相信梦想；22年后，她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个人财富超过11亿美元的互联网公司女高管，以及阿里命脉的受托人。

即使在阿里巴巴这样早期以追崇梦想著称的公司，这样的幸运也实属难得。

马云对创始团队的「杯酒释兵权」发生在2009年9月。他安排了这些元老们集体辞职、重新竞聘，孙彤宇、楼闻胜、金媛影、盛一飞等11名创业元老被洗出「合伙人」名单，只留下马云、蔡崇信、吴泳铭、金建杭、彭蕾、戴珊、蒋芳7人。

在接下来的11年，阿里从1.75万人的电商平台膨胀到25万人的互联网巨无霸。留下的7人，也逐渐路径分明。

蔡崇信一直是深藏功与名的隐形存在；马云则在2019年直接退休；技术大拿吴泳铭，先是担任阿里健康董事长，后重心转向投资；金建杭后退出合伙人行列，蒋芳则在廉政、客服、HR系统之间切换，离一线业务较远。

7人中，只有两人因业务走到权力核心。一是彭蕾，2010年从执掌的HR系统转到支付宝，后来执掌蚂蚁金服集团。另一个就是戴珊，2017年从客服部，转身接管 B2B 事业群。

不过2018年3月，彭蕾突然调任东南亚电商Lazada CEO，并在9个月后火速卸任。2019年以后，科技互联网世界已经很少再出现彭蕾的名字，以及那张棱角分明、看起来就不好惹的脸。

只有戴珊一直低调地冲在「前线」。

「公司让我做销售我就做销售，让我做客服我就做客服，我不会想太多，只愿意乐呵呵去做。」建立在师生情谊基础上的信任感，在她身上表现为坚决的服从性和执行力。

 在公开报道里，戴珊对马云为数不多的一次反抗发生在2014年。因为对自己首席客户服务官（CCO）的新任命有些抵触，她找到马云诉苦，说不喜欢做后台，只是接接电话，没价值。这场聊天的结果可想而知，不情愿最终让路给了服从。

善于服从的戴珊是巨蟹座，在阿里22年的基调就是「稳」。当年，速卖通等B系业务为业绩承压，她安慰下属，阿里没有一夜暴富的命。B类业务是老鸭煲，要慢慢炖，要耐得住寂寞。

 她耐住了寂寞，也成为了留在一线权力中心的最后的「十八罗汉」。

02

 担重任的人不多了

为什么选中戴珊接管大淘宝？有熟悉阿里的人士点评，「良将如云就是泡影，内部能担起重任的高管不多了」。

「流量王」蒋凡原本是最合适人选。2013年，吴泳铭帮阿里收购蒋凡创办的「友盟」。85后的蒋凡随之进入淘宝，并很快锋芒毕露。他在手淘、淘宝直播等创新业务上的贡献，深得张勇欣赏。美团王兴看热闹不嫌事大，当时直接预言：未来天猫蒋凡与拼多多黄峥必有一战。

不过这颗熠熠新星在2020年的「桃色事件」中名声受损，已从「合伙人」行列除名。

 良将紧缺，战事却不见松弛。业务端，流量见顶后，淘宝、天猫业务增速下滑。尤其今年双11，天猫GMV增长首次掉到个位数，仅有8.5%，创下13年以来最低。外部也不省心，抖音快手等正加紧进攻淘宝腹地，竞争剑拔弩张。

 这个时候，张勇只能通过改变生产关系，来提高生产力。

 在阿里合伙人当中，备受器重的俞永福，此时正在生活服务板块「救火」，这个板块之内，饿了么市场份额萎缩，内部接连动荡；飞猪被美团挤压、盒马则像个八爪鱼，在业态模式上多头出击、反复试错。

 另一新生代、「余额宝之父」樊路远，受命整顿大文娱。几年前，阿里还没有「太子」、只有「王子」的时候，俞永福就曾在大文娱上栽过跟头。优酷在竞争中掉队，文娱持续亏损，当时阿里不得不将俞永福打入「冷宫」。樊路远的整顿，前途未卜。

 能够接替蒋凡的人当中，似乎没有比戴珊更加合适的了。

 首先是阿里价值观在线。

有接近阿里人士透露过一个细节，戴珊在休产假回归后，曾动手砍掉过一个针对中小企业、年利润数十亿元的金融业务，理由就是不符合阿里价值观。

曾有个下属在工作报告里感谢了十几位同事的协助，并群发了邮件。戴珊读了邮件后，直接回复：“请把表达感谢的时间留给客户。说真的，发这样的战报，需要@一堆人，不能漏、不能错，这个时间还不如留给自己、留给客户。”

自从蚂蚁上市被叫停以来，阿里不再是那个「怎么看都顺、怎么打都对」的互联网巨头。尤其「807」事件以后，阿里价值观遭受内外抨击，裂缝急需修补。

其次是有业务基础。

自2017年接手B系业务以后，戴珊的地盘也越来越大。2020年3月，隶属B2B事业群、为防御拼多多而生的淘特上线，成为阿里电商大盘中增长最快的业务之一。让美团、拼多多、滴滴、阿里等巨头你争我抢的社区团购，最终也整合进了戴珊的「势力范围」。

戴珊与淘宝也有直接交集。2009年以后，她曾任职淘宝人力资源部门，期间淘宝CEO为陆兆禧。从孙彤宇到陆兆禧、张建锋、张勇、蒋凡……淘宝一把手的位置不好做，戴珊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

 作为创始人的感同身受，也会让她区别于职业经理人。

 中兴被制裁时，白发苍苍的创始人侯为贵为公司奔走的照片，曾经在互联网上刷屏。戴珊当时就被「创始人」三个字触动，她在分享这组照片时留下一段感怀的文字：「创始人就是一旦你的企业遇到问题，你就会回归。」

 她当时大概率想到的是马云。最终，马云没有回归，但对于承担更多责任，这位学生表现出了义不容辞的坚定。

 这是一种惯性。当年阿里上市后，部分“十八罗汉”渐渐退隐，而戴珊始终活跃在业务一线。有媒体报道，为了解刚接盘的业务，她还差点出过车祸。当时一行人到湖南山里的村淘点，接连走访了7个客户。回来路上，一车人讨论业务太专注，险些撞上迎面开过来的大货车。

 事后有人调侃，这可能是湖南路面上跑的身价最高的面包车。

03

  女性视角

在对戴珊的评价中，张勇还用到了一个词：独特的女性体验视角。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观察角度。女性往往更为细腻，更在意周围人的感受和体验。戴珊在做人力资源工作时，就曾精准读到了时任淘宝CEO陆兆禧的孤独。

当时陆兆禧刚从支付宝空降而来，总是一个人呆在办公室、眉头紧锁。CEO的孤独是有杀伤力的，戴珊很快发现，下属们积累了诸多不满，整个淘宝的氛围不太对。后来，她设计了让陆兆禧和下属敞开内心的“裸心会”，安排敢于表达的员工直抒胸臆。

在一场名为“让梦想连接”的年度晚会上，她设计了开场，让陆兆禧以飞行员的姿态徐徐降落，这是他的个人梦想。

尊重个人梦想，在这一点上，女性管理者具备更明显的优势。

女性身份，对于戴珊接管的业务，也可能成为利好。毕竟女性是淘宝和天猫用户的「基本盘」，在商家运营、用户服务体验等拼精细化的环节，敏锐的女性视角都是加分项。

但毕竟是基本盘，从来没有打过大型硬仗的元老戴珊，也毫无疑问地招来了质疑。

在一家巨型公司进入关键性变革的时刻，启用元老能否有效？关于这个问题，业界并没有标准答案。

比如最近陷入风波的联想，因为战略摇摆及并购摩托罗拉带来的巨亏，导致手机业务始终一蹶不振。杨元庆曾派老将乔健接手，给足了资源。乔健早年在联想市场、人力资源岗位均有过出色表现，但在手机业务上，这名高管束手无策，最后只得回归CMO岗位。

也有成功的。

阿里「十八罗汉」之一的彭蕾，2010年曾空降支付宝收拾烂摊子。当时马云在支付宝年会上直骂体验差，「烂，太烂，烂到极点！如果再不重视，这就是支付宝的追悼会！」结果，彭蕾带领支付宝逆袭，并为蚂蚁集团留下一个稳固的基本盘。

回到戴珊身上，答案也还有诸多不确定。

但至少，对于阿里巴巴这家公司的整体形象，把戴珊推向权力核心，这不是一个坏选择。

从内部都称呼她「MM」来看，戴珊应该是一位比较受欢迎的高管。她身形娇小、有亲和力，还是一位内心柔软的妈妈，常带大女儿参加阿里的活动，也会为红黄蓝幼儿园孩子身上出现「针眼」而发飙，直呼「想揍人」。

真实和责任感，是她个人颇为看重的为人特质。

而人情味儿，正是除了商业战绩之外，当下阿里亟需重塑的另一把武器。毕竟，所有商业竞争的核心，到最后，都会变成人的竞争。

来源/降噪NoNoise（forjingyijing）

作者/孙静